此人名為褚良志，是禁衛軍首領之一, 官職四品的武衛將軍。名頭不算大, 但到底是個將軍，因此王府中人都以“將軍”來稱呼他。說句實話, 面對這樣一個身強體壯的大老爺們, 仆役們也實在喊不出“王妃”二字來。

對方微微擡眼看了看上官玉，皺了下眉頭, 並未搭話。

“依本王看, 雲飛一定是認識了什麽騃童鈍夫才會變得如此粗鄙無禮。”上官玉揚了揚眉，俊美非凡的臉上滿是嫌棄之色, “日後雲飛就好生呆在這府中吧。文武方面本王自會找人教你, 不準再去練武場。”

“王爺這是看我不上了？”對面的男人放下手中的碗筷，微瞇眼睛，眼神銳利的看了過來，冷哼道，“不懂文墨又如何？戰場殺敵的哪個不是武夫。文也好，武也罷, 哪有高低之分, 王爺莫要瞧不起武夫。”

那目光如同一把利劍，像是要把上官玉淩遲了。

上官玉唇角微掀, 手指在桌上點了點，沈聲問道，“將軍此言何意。本王何時看不起武夫了？武將們沖鋒殺敵，馬革裹屍, 保我燕國百姓安康，本王尊敬他們還來不及，又怎會笑之以鼻。”

瞧瞧，方才還是一副愛答不理的模樣，他還沒罵上謝君心兩句，就化身成正義的使者了。

褚良志站了起來，一甩衣袖，“騃童鈍夫，這等羞辱人的言辭還請王爺慎言。”

“站住。”上官玉也站了起來，收了原本溫和的面容，神情冷漠的說道，“看樣子還真有此人。”

他眸中的淺笑立刻被審視所取代，哼笑了一聲道，“本王說的是那認為書生百無一用之人，將軍緣何生氣。莫不是你與他認識，還放任雲飛與此等蠢鈍如豬的人相處。”

不讓他罵，他偏要罵，還要變著法罵。

不單是原身看不上謝君心，任何一個有腦子的讀書人都不上他。昔日吳下阿蒙亦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。可這謝君心卻是個無可救藥之徒。在京中十年了，非但不想著進取，反而處處宣揚讀書無用論，還身體力行。所以，至今仍是個一字不識，不學無術的愚人。

不過也正因如此，他常常能說出令人啼笑皆非的話來，給那些個貴族子弟帶來了不少歡樂。自然而然的，他們也就對謝君心產生了強烈的好感。

那句“站住”讓褚良志驚詫的瞪大了眼。成親十餘年，上官玉從未對他用過這種命令的語氣，更是未曾像今日這般冷言冷語過。

京中人都說這梁王啊，是塊玉石做出來的人。他美如冠玉，卻冰冷至極。他的冷如那高山之雪，如那寒潭之冰，令人無法近身。他呀，就不似個活人。

可這些年來，在他面前的上官玉一直是溫柔的，仿若春日之風，拂面而過，留下的乃是千種萬種的柔情。

今日是他第一次看到上官玉冷峻的樣子。漂亮極了，也勾人極了。

褚良志看著他，心跳不由得微微加速。可一想到這人對心上人的侮辱，怒火便不受控制的湧了上來，氣沖沖的說道，“王爺口中那人是我的朋友，若王爺執意羞辱於他，便是和我過不去，我與王爺也無話可說了。”

上官玉漫不經心的瞥了瞥他，毫不掩飾眸中的嫌棄，“本王尊你，敬你，故稱一聲將軍，若是你不想要這臉面，本王，不強求。”

他料定褚良志不敢真的和他鬧翻，畢竟這四品武衛將軍的官職可還是原身給爭取來的。

褚良志雖是京城子弟，出身卻很一般。他的父親只是個從六品的主事，在這到處都是皇親國戚的地方，根本就不入眼。此外，他還文不成，武不就的，就那面相還算過得去，配得起“美男子”的稱呼。若不是成了原身的男妻，有他一手扶持，將來?蘭埔簿褪歉齷斕貌徽ρ的小人物?

思及此處，上官玉冷笑了一聲。他不是看不起靠著配偶起家的男人，而是看不起那些出人頭地後就想著反咬一口的混賬！

“上官玉！你居然對我說這種話！”褚良志低吼，雙手發抖的指著對面如玉的雙兒，壓抑不住的怒火沖到了全身，燒得他面紅耳赤，心口難受。不知為何，這怒火中還夾雜著突然而來的苦悶。

上官玉輕敲著桌面表示著不喜，“褚良志，於私，你我是夫妻，你做錯了事，我訓斥一句並不為過。於公，本王是從一品的王爺，而你只是一個四品的武將，有什麽資格對本王大呼小叫？”他頓了頓，目光冷冽的看向男人，冷聲道，“看樣子你也和雲飛一樣，離家一天，就把規矩都給忘到了腦後了。”

他挑了挑眉，露出嘲諷的笑容。這嘲笑的模樣竟宛若是翩翩少年，引得人不舍得移開視線。

若說這世間感情也真是莫名其妙。原身作為京城第一才子，曾有多少少年英才上門求娶，也並非沒有那自願嫁入王府之人，可他就一門心思地認準了褚良志，被這空有皮囊的男人騙得團團轉，折了一生進去。

“十年了……”他嘆息了一聲，讓人摸不清頭腦。

原身娶了褚良志為男妻後，便覺得對他不起，故而待他無微不至，百依百順，甚至在他面前藏起了這冷淡的性子。現在看來就是待他太好了，以至於他連尊卑都忘了。

此時的褚良志已是心神不安，但仍舊端著架子等著上官玉服軟。畢竟君心是他心尖尖的人，他絕聽不得青年被人那般羞辱。可現在，他不免有些後悔方才的沖動了。

只要上官玉向他道歉，他也不會再生氣下去。這人方才的呵斥真是令他太難堪！

兩人誰也不說話，面無表情的瞪視著對方，膳廳瞬間靜了下來，氛圍十分壓抑。仆役們都低下了頭，大氣都不敢喘。這可是十年來，這對舉案齊眉的夫妻第一次爭吵。

習習的微風吹過，似乎是將夜晚的黑暗帶了進來，讓膳廳變得恐怖起來。

上官雲飛身子顫了顫，抿了抿唇，心裏既緊張又愧疚。都是他管不住自己的嘴，說了不該說的話，才會造成了如今的局面。可是最大的錯還是在他父王。君心哥哥單純善良，對他又好，父王為什麽要說那種話呢？

小孩的眼裏噙上了淚水，顯然十分傷心。只不過這淚，大部分的都是為謝君心而流的。他害怕再也見不到那個帶著他四處玩樂的大哥哥了。

“父王，雲飛喜歡在練武場學武，不想被關在家裏。我將來要像祖父那樣成為一個大將軍，沙場點兵，武功是不可或缺的。先人說‘紙上得來終覺淺，絕知此事要躬行’，與其在家裏讀書，不如讓孩兒到軍營去歷練。”他抽噎著說道，想要緩和這令人不安的寂靜氣氛。

他想，只要他把話頭引到自己身上來，他的父王就不會在和爹爹置氣了。更重要的是，君心哥哥的存在就不會被察覺到了。

上官玉看了看他，眉頭皺起，“真不愧是你爹爹的好兒子。”父子倆一樣，一葉障目，都是難成大器之人。戰場上活得最久的是那些擅長行軍打仗，籌謀布局之人。想要懂得這些，單單只是靠經驗的累積還不知要熬到猴年馬月。

“本王依你。你已十歲，為點小事，哭哭啼啼的成何體統。”

他冷冷淡淡的說道，然後轉身離開。

這頓飯，本就只是想要親眼看看原身養出來的兩只白眼狼是個什麽模樣罷了。二十年的生養之恩，二十年的夫妻之情，都抵不過他們對一個雙兒的愛情。

…………

“爹爹，父王是不是知道我們和君心哥哥見面的事情了？”待到看不見上官玉的人影後，上官雲飛皺著一張臉抓住了褚良志的衣服，小聲問道，“那明天我們還去不去練武場？”他們可是和君心哥哥約好了一起去河邊抓魚的。

褚良志自己也沒弄懂上官玉的心思，一時之間也不知該如何是好。思索良久後，想到那極有可能會在練武場苦等他們的青年，心中的忐忑慢慢的消失不見了，揉了下兒子的頭笑道，“自然要去。玉兒只是在鬧脾氣，大概遇到了些不開心的事情。今晚爹爹會好好的哄哄他的。”

上官雲飛一聽，高興的跳了起來。什麽事都比不上他和君心哥哥見面開心。君心哥哥不僅說話好玩，還不會天天的像父王那樣耳提面命什麽“聞雞起舞”、“韋編三絕”、“囊螢映雪”等等等等的大道理。

父子倆正在一道談論著明日的行程時，上官玉已帶著貼身侍女回到了書齋之中，鋪開了一張宣紙，再次作畫。

小丫頭目不轉睛的盯著他飛速游走的手，一氣呵成的畫作，連連稱讚。

“主子，您的畫技又精進了。奴婢敢說您的畫，比那京城第一畫師畫的還好。”

上官玉笑了笑，搖搖頭道，“術業有專攻，綠柳高擡本王了。”

“奴婢才沒有。”綠柳不服，撅著嘴說，“是主子您太自謙了。”她停了停，接著道，“主子，您的晚膳還沒用，奴婢讓小廚房給您做點吃的送來吧。氣傷身，您要保重身體。”

上官玉不再開口，觸到小丫頭眼裏蘊含的崇敬和關心，心底湧出了一股心酸，這酸澀緊緊地抓住了他的嗓子。

這正是殘留在原身身體的裏感情。小丫頭不過跟在他身邊八年，尚且知道關懷於他，而他付出了全部心意去愛的兩個男人卻對他毫不在意。

原身深愛褚良志和上官雲飛，恨不得把世間最好的東西都捧到兩人面前來，到頭來，只要謝君心的一兩句話，一點點的陪伴就能讓父子倆毫不留情的背叛了他。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啊。

“綠柳，陪本王出去散散心吧。”他舒了口氣，放下畫筆，與侍女一道朝王府小花園走去。

行至半路，忽聽到角落裏傳來仆役和丫頭們的竊竊私語。

“哎，你們說王爺是不是知道了將軍和那謝君心的事情？”

“有可能。王爺可是從來不對將軍生氣的，今日不但生氣還說了那般重話，肯定是察覺到自己被帶綠帽子了。”

“也不一定呢。你們沒聽說，這世上被帶綠帽子都是最後一個才知道。依我看呀，王爺是覺得最近一段時間被將軍冷落了，等回頭將軍說兩句好聽的，兩人一準的和好。”

“對對對，你這話說的對極了！這世上被帶綠帽子的都是最後一個才知道。”

話音落了，一群人哈哈的笑了起來，意識到笑得聲音太大，趕緊的捂住了嘴，你看看我，我看看你，擠眉弄眼的。

綠柳聞言火冒三丈，剛想開口訓斥，被上官玉攔了下來。

“主子，您別生氣，奴婢會好好教訓他們的！”她握緊了拳頭，一臉憤怒之色，卻是沒有否定仆役們的話。

關於將軍和謝君心的傳言，她也有過耳聞，只是未曾親眼得見。但無風不起浪，聽說謝君心三天兩頭的往練武場跑，他們將軍亦是如此，要說沒點貓膩，傻子也不會信。瓜田李下的，該避嫌才是。

上官玉閉了閉眼，笑了笑，“本王是出來散心的，隨他們去吧。”反正說的又不是假話。

主子發話，綠柳不敢不聽，只得壓下怒火，想著明日再算賬。

不多會兒，兩人來到了荷花池旁。夏日的夜晚，皎潔的明月繡球似的墜在晚空中。盈著熱氣的夏風中帶著一陣陣的花香，輕輕一嗅，頓覺神清氣爽。

月色之下，上官玉斜倚在欄桿上，漫不經心的望著空中的星點，思忖著接下來的路。既然原身早被褚良志和上官雲飛傷透了心，那他也不用再客氣下去了。這種狼心狗肺的兒子、男妻，他可是一個也不準備要。

就在他靜心忖算之時，殊不知有一身體精壯的少年正悄悄地趴在梁王府的墻頭上，目瞪口呆的凝望著他。

少年眼中，那身著青色織錦長衫的雙兒仿若仙人下凡。他好想沖過去摸摸他如墨的長發，聞聞那鬢發的香氣。

今晚的夜色很美，比這更美的是月下的人。

就在少年神思不屬之時，被人用力的拍了下肩頭，接著便是一道低沈的罵聲在耳邊響起，“薛仕茂，你在這下蛋呢！趕緊下去。”

他們這可是夜襲梁王府，要給上官雲飛那不可一世的臭小子一個教訓的，容不得耽誤時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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